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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拍攝大師的一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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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5 13:46:42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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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在竹山古戰場拍攝竹林,巧遇見一位老人正在拍攝南投的簡介。
當時不知道,這位大師可是很有名的人物
世界知名生態攝影家-劉燕明先生

轉一段"台灣電影資料庫"一段關於記錄片拍攝的艱辛歷史
紀錄片口述歷史記錄
劉燕明
現任 自然生態攝影師
學歷
曾任職務   訪談者:王慰慈 訪談時間:1999-11-03


問:請你介紹一下你如何進入紀錄片的領域?

答:我本身是學美術方面的,就是畫畫。在畫畫的時候,早期會做到一些版畫,版畫就會照相。我剛開始是對照相有興趣,照到後來又發現拍動態也不錯,然後就開始接觸拍攝動態的東西。動態的拍一拍又想拍電影,每個人總是想當劇情片的導演,可是拍劇情片不是那麼容易,因為要找資金、市場,幸好紀錄片不需要這些因素。早期我也不是純粹在拍紀錄片,主要在做一些商業的攝影,包括平面或是一些cf的廣告等等。拍紀錄片主要是我個人的興趣,只是在拍廣告片之餘能夠拍些自己想要的東西,我覺得蠻不錯的,所以前面的幾部民俗片幾乎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所產生拍攝的念頭。

問:你以前曾做過民俗方面的紀錄片?

答:對,那幾部幾乎都是這種方式,就是用我拍廣告賺來的錢,或是閒暇之餘去做一些記錄,並不是真正去找資金來拍。

問:那是多久以前?

答:差不多在二十年前,當然時間上我沒有辦法百分之百的確定,因為太久了。後來就開始接觸一些野生動物,最早也不是接觸野生動物,而是因為在拍民俗的時候跑遍台灣西部海岸,因為台灣所有的一級古蹟都是在台十九線上靠近海岸的地方,我們正好可以看到很多污染的情形。大概在民國六十八、九年的時候,台灣對環保並沒有多少的認識,我們那時候本來想拍部影片叫《無形殺手》,講公害的問題,可是很難,因為我們發現那個東西不太容易做。那時候的台灣不像現在這麼開放,也許那種狀況下我可能會被冠上擾亂經濟的罪名,像現在可以示威,以前都不可以,因為那時候還在戒嚴。正好這些污染的工廠老闆都很有勢力,所以後來我們做了一半就不敢再做,開始轉到拍野生動物。事實上,剛開始也沒有想要拍野生動物,最早還是想拍一些文化方面的題材,所以我後來又構想了一部《台北‧台北》,講台北的影片。這部影片並沒有完成,因為拍到一半時發現了很多拍攝對象的問題,當時有很多東西都不太能拍,因為那時候台灣的社會沒有像現在這麼開放,你可能在仁愛路架起機器來拍的時候,就會有情治單位來詢問。

問:二十幾年前?

答:對,在總統府前面也不能隨便亂拍,馬上就會有人過來問「你為什麼要拍?」甚至於我去拍百貨公司也不行,所以在這種狀態下就沒辦法拍。後來又開始去拍人文方面,就是淡水河,因為大半的文化發源都是在河流,事實上台灣最短的一條河也是淡水河,其他的都叫溪,雖然只有短短的一條淡水河,可是淡水河醞釀了兩岸的居民非常豐富的東西,包括文化以及環境。我本來想從這個角度來拍,可是在拍的時候發現很多鳥類,我自己從小就喜歡看動物奇觀,我覺得我們來拍拍野生動物,大概就不會面臨一些問題,至少動物不會問我要公文,或者問我為什麼要拍牠等等這些問題,我可以隨心所欲的去拍牠,所以我覺得不錯。那時候我正好也認識了劉克襄,他帶我去看鳥,我想正好可以拍個鳥的紀錄片,從這時開始才進入拍攝野生動物的紀錄片。正式拍應該是一九七三年,到了一九七七年事實上我已經完了第二部影片,因為前面還有一部《台灣獼猴》。正式有資金進來贊助我們拍野生動物影片應該是在七六年左右,那時候因為認識台大動物系的教授林耀松,當時我們正在拍《台灣獼猴》,他給了我們一點費用,那才是正式的,後來由新聞局接手後才完成《台灣獼猴》。

問:在那個年代,誰會拿錢出來讓你去拍生態紀錄片?

答:基本上沒有,嚴格講起來,那時台灣沒有真正的紀錄片。

問:你是說生態紀錄片?

答:不管什麼紀錄片都一樣,台灣應該是沒有什麼真正的紀錄片,因為當時會做紀錄片的只有政府機構,像新聞局等等,新聞局拍的應該不叫紀錄片,而是宣傳片,就是政府的宣傳片或宣導片,只是把它變長。嚴格上來講,台灣應該是沒有紀錄片。

問:你們那時候怎麼去尋覓資金來拍?

答:事實上那時候沒有資金。

問:16mm的?

答:基本上早期拍紀錄片就是自己弄點錢來投資,拍來只是玩玩,也沒什麼管道可以發行,除非是接公家的案子,像新聞局。後來國家公園成立,也做了一些動物性的記錄。嚴格上講,包括我拍的,我不承認我自己在拍紀錄片,因為我沒有真正做到紀錄片,只是專業上面我們拍到野生動物的東西。早期只是記錄一些好玩的民俗東西,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完整的紀錄片,因為真正的紀錄片不容易做,所以我一直不認為台灣有人真的在拍紀錄片。

問:你要不要談一下,你過去拍人文方面的紀錄片,跟你現在拍的生態紀錄片最大的差異的地方以及你工作的情形,可不可以跟我們介紹?

答:最大的差異應該是拍動物的紀錄片比較沒有人為的干擾。我們舉個例子,《台北‧台北》為什麼不能完成?因為我們牽涉到很多要拍的單位,當時我們的構想是想拍在一天的時間裡,台北每個小時中不同人的生活,很多人可能不曉得他們今天看的報紙是有一群記者半夜在那邊趕工,他才能今天一大早就有報紙看。我們想拍這種東西,可是我們發現他們不讓我們拍這種東西,那時候我們也不曉得這是不是國防機密,所以我們也沒辦法拍;我們要到美術館去拍,美術館不讓我們拍,要拍的話一定要有公文來;我們去拍市場早上的拍賣,因為那個很精彩,可是就連拍賣、叫賣的過程也不讓我們拍,我們都覺得很奇怪;我們拍台北車站也有人來問我們。當時非常奇怪,你拿著攝影機到處亂拍絕對會被人家懷疑,後來這個片子我們就打住了。事實上我那時候爭取到全額科達公司的測試底片,因為那時他們當時正在發展新的高感度軟片,所以由我們來測試,可是我們也沒辦法幫他們測,因為我們發現不管去任何地方拍,第一件事情就是問我為什麼要拍?第二件事情問有沒有公文?是哪一個單位來的?如果沒有的話,就是「抱歉,我們不能讓你們拍」。事實上根本也沒什麼,拍一條馬路也是這樣子,絕對會有人過來問你,我們這都是親身體驗。當時的狀況非常奇特,只要在台北市架起機器,就一定會有人來問你為什麼要在這個地方拍?

問:而且你們的機器都是比較大型的?

答:沒有,當時的Bolex機器也不大,但是只要兩三個人架個機器站在那邊,自然而然就一定會有便衣人員過來問「為什麼要在這邊拍?」而我們選的地點一定是代表台北的,像仁愛路、忠孝東路、火車站、總統府、百貨公司,這些都是人潮多的地方,可是你只要在那邊架個機器,就一定會有人主動來問,那時候我們根本沒辦法工作。拍野生動物就不一樣,野生動物不會問你,也不會跟你要這些東西,當然這個地方會有些差距,我覺得這是最大的差距,其他大概沒什麼。

問:在做這個工作之前的research方面,你是不是跟一些學者們彼此之間有聯繫、合作?你大概是用什麼樣的方式進行?

答:我們盡量找有研究者正在做研究的動物,不見得每一種都有,也不見得每一個研究者都希望跟你合作拍攝,這是雙方意願問題。我當然希望能跟研究者一起來做,事實上我們所做的影片裡面,真正跟研究者合作的也不是很多,像《台灣獼猴》是比較完整的,前後有兩部;《藍鵲飛過》簡單一點;《台北樹蛙》也算代表跟研究人員一起合作的;《栗背林鴝》也是。基本上不是每一部都有,當然我們拍完之後,一定會請相關的專家幫我們做些建議,或者稿子寫完後給他們檢查有沒有什麼問題。影片如果跟研究人員合作當然會比較好,拍出來的東西會比較特別,因為彼此的掌握會比較好,比如說他們會提供我們一些動物出沒的地點,或是告訴我們動物在什麼的時間會比較容易出來,這些東西他們都會講,所以也比較覺得像國外在拍野生動物影片。不過,不見得拍每一個動物都會有研究者參與。

問:其他在沒有研究者參與的時候,你以個人這樣的愛好者怎麼進行?

答:我們就盡量拍。

問:你知道點在哪個地方嗎?

答:拍久了當然就會知道。

問:所以你對山裡面的這些野生動物也很熟悉?

答:我家裡附近就有,不一定在山裡才有,只是說我們知道哪些點有,像平地上也很多,就看要拍什麼動物就往那邊去,加上資訊很發達,像這幾年賞鳥人口很多,因為其他動物很難拍,所以台灣都是以鳥類為主,賞鳥人口多,自然資訊也會很多,所以倒是不會很困難。

問:所以你自己就在全部自費的情況下去拍?

答:對,當然我們後面拍的野生動物很難以自費的方式,因為成本太高了,不是一般想像中的容易。我從差不多七十三年開始拍野生動物,一直到七十六年才正式有人投資。在這個之前我們沒有辦法出片,因為第一個收集資料不夠,因為才剛剛開始拍,我剛開始不知道怎麼拍野生動物,在我之前台灣沒有人正式拍過野生動物,所以我們也不知道怎麼拍,這也是一個原因;加上後製的龐大費用,沒有經費也不太可能做出來。基本上在台灣拍野生動物就兩個管道,一個就是做公共電視,現在大家都是做公共電視,搶的最厲害的市場就是公共電視;再來就是國家公園、農委會、新聞局一年拍一、兩部的個案,以外就要靠人家贊助,如果沒有人家贊助的話,這個市場就完全沒有了。基本上它跟紀錄片一樣沒有市場,所以台灣為什麼沒有辦法做到真正的紀錄片,就是因為它沒有市場,沒有人去關心,也沒有人去看它,當然就不太可能。

問:這些選題是由誰來作決定?

答:由我們自己提案子,因為贊助者基本上不會太在意你拍什麼,你只要在時間內把東西交出來就好,基本上他也不是消化預算,只是因為在民國八十年左右,大家對環境的認識和生態環境的保育開始重視,所以有企業家願意贊助。近來我們的社會則認為,保育和環保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了,也經提倡過了,所以政府在這方面的預算開始緊縮,私人企業更不要講,縮的比政府還要快,他們覺得沒有必要,反正大家觀念都有了,已經不用太在意。我們現在正處在預算緊縮,不管是政府或私人機構都在緊縮我們的預算。很可能再過兩年,我們也沒有片子可拍。不瞞你講,已經有消息傳出來了。

問:通常來講,你們這種拍攝比例會比人文方面高出許多嗎?

答:也不見得,如果掌握的好不見得比人文的高出許多。

問:拍攝比大概是什麼樣的狀況?多長的工作時間?因為我看你大概基本上都要一、兩年才有一部。

答:那是因為我們不能光靠這部片子過活,我們可能還要做別的,這也是時間上的問題,如果天天去拍野生動物的話,那是不需要一、兩年的。我們當然不可能只靠一部影片生活,所以基本上還是會接別的案子來做,這樣當然在時間上會拖的比較長,再加上在台灣追蹤動物也不太容易。

問:你都怎麼追蹤?怎麼觀察?

答:我們長期在野外工作,知道哪些點可以拍得到動物,我們就會去那邊等。可能等上幾天也許拍得到,在等的過程中,我們說不定會拍到別的動物,而不一定拍到你想要的。基本上在台灣拍野生動物的困難就是這樣,你可能跑了一兩天,但你想要的題材一個都沒拍到,拍到的反而是別種動物,所以我們基本上並不在乎拍到什麼動物,就是盡量去蒐集各種資料。如果我們覺得這個資料蒐集了一、兩年,差不多可以做出一部影片時,我們才開始提計畫。

問:素材都有了以後?

答:對,我們不敢沒有素材就去提計畫,因為動物沒有辦法把握,不能像劉德華那樣發個通告就會來,牠也不要你給酬勞,所以基本上來講很難,我們只能花時間等待牠。

問:要非常有耐心。

答:對。另外一個方式就是用欺騙的方法引誘牠,但是我們盡量不做這個,因為等於是欺騙牠的行為,所以我們還是盡量用等的方式去等牠,而等待非常耗時間,可能等了好幾天卻一個都不出現。

問:你所謂的引誘是設下陷阱?

答:不是,有各種方式,因為動物也要吃,所以可以用食物誘牠,也可以用聲音去誘牠,各種方法都可以。跟研究者一起合作是因為他們對動物很瞭解,掌握得也很好。如果沒有他們的參與,當然會很慢,那是因為你對動物習性不瞭解,等到要你瞭解總要有一段時間,瞭解以後就很好拍的到。

問:現在拍野生動物類型的紀錄片裡面,在學界上面他們是否會自己拿錄影機或其他器材來做這方面的研究?好像拍人類學紀錄片的胡台麗一樣?

答:比較少。

問:他們不太運用這樣子的資源嗎?

答:有,但是他們不會做的那麼精,他們可能用v8來做長期記錄,但是那個東西沒辦法剪。胡導演是請一個攝影組,她去要到一筆錢來做,她的方式不一樣。

問:現在在動物界還沒有這種合作的觀念?

答:完全沒有,他不會去找一筆錢來拍影片,他會找一筆錢來做研究,而我們要去找一筆錢來跟他們合作。

問:請你談一下國外的博物學影片製作和我們的運作有何不同?

答:他們合作方式比較不一樣,因為國外有很大的發行管道,像BBC本身或像我們看到的Discovery跟國家地理雜誌,他們是團體在做,他們甚至可以先拿出一筆錢給學者,珍古德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因為里居博士想瞭解人類學,但是沒有辦法找到早期的人類,所以他去找非常像人類的黑猩猩,然後向國家地理雜誌要一筆錢給珍古德做研究。做了一、兩年以後,國家地理雜誌再派一個攝影師去跟著她拍,也就是現在珍古德的先生,在非洲非常有名的雨果。拍攝的資金全部由國家地理雜誌出。國家地理雜誌是一個非常龐大企業化的機構,他們可以拿這個東西去做投資,比如說後來可以出雜誌,國家地理雜誌在全世界很有名;可以拍成影片在頻道上播出,可以收廣告回來。在國外是用一套企業的方式去作業,也就是電視台有發行、回收的管道。可是台灣沒有,我們的三家電視台都不做,今天台視、中視、華視都是非常賺錢的機構,拍了二、三十年,可是沒有看過台視真正拍過一部野生動物的影片,也沒看過中視或華視有拍過,他們完全不投資在這方面,他們只關心節目賣座的好壞。但是如果這個節目沒有人買的話,不可能有Discovery進來,不可能國家地理雜誌進來,因為他們是純粹收費的節目。這裡面又牽涉到底是台灣的觀眾沒有水準?還是電視台老闆、經理沒有水準?還是他們不願意去思索這一方面的問題?這是另外一個討論的問題,所以那個是兩回事。日本的NHK可以,美國有國家地理雜誌在做,英國BBC也做得非常多,他們都是非常有企業組織的在做一個事業。台灣有沒有能力?我說有!台灣不管錢也有、水準也有、人才也有,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去結合,也沒有人願意去結合來做這件事。在台灣做這件事純粹就是單打獨鬥,我想只要在台灣拍紀錄片都很可憐,因為你一定要去找資金,找到資金後要去找題材,資金找到了要開始拍,拍完後又不知道要幹嘛!

問:你在很多的訪問裡面提到台灣沒有博物學的影片,主要是針對這樣的合作關係跟規模不可能出現?

答:完全不可能出現,台灣人力、物力都有,但是不會有人去做統合,也不會有人去做這件事。

問:沒有那種眼光?

答:沒錯,問題就出在這裡。中國人的社會裡面跟國外的社會不一樣,國外社會中的一個team裡面可能很完整,有攝影師、導演什麼等等;可是台灣相反,文人相輕在台灣非常嚴重,所以絕對不可能成立這種team來做。我自己在這邊跑了二、三十年,我自己非常清楚,不管是拍紀錄片也好,拍劇情片也好,我跟導演、電影界都很熟,在台灣誰也看不起誰、誰也不服誰的狀況下,完全不可能成立。

問:那是什麼力量一直支撐你做下去?

答:那只是我個人興趣,就是個人覺得這個東西可以玩,也可以做。

問:所以你的設備基本上都是自己擁有?

答:對,我一定要自己擁有。第一可以掌握,第二你不可能去租器材,因為非常昂貴,你可能今天出去一天什麼也沒有拍到,可是器材公司照樣跟你算錢,只要機器一出門就跟你算錢,所以我們的器材盡量想辦法要自己擁有。

問:這樣才能夠生存?

答:也沒有辦法生存,事實上台灣很難生存,我們不是在靠這種方面生存。靠這方面生存很累。

問:你需要靠什麼生存?

答:我只有這幾年來才有機會靠紀錄片生存,可是靠這個生存得很辛苦,所謂的辛苦是說可能隨時沒有片子拍,我現在也不可能回去拍廣告片,因為沒有人會找我拍了。廣告片更現實,淘汰率更高,我自己就是從那一行起家,所以我很清楚。可是電影又是死路一條,拍出來的電影幾乎是沒人看的。

問:你好像也不拍video?

答:當然有一天可能也會拍,總有一天會為了生活什麼也願意做。基本上台灣不太可能以拍生態維生。我說過最明顯的只有公共電視,大家在公共電視競爭得很厲害。以公共電視的條件來做,16mm簡直不可能,他可能只付betacam的價格,如果你用16mm去做,那只能叫“做名氣”。我覺得在台灣拍野生動物不難,野生動物也不難拍,你只要有萬貫家財,什麼都可以做,跟拍電影一樣,難的是你沒有萬貫家財可以去做這件事情。你如果沒有萬貫家財的話,也可以去找一個人來贊助或是怎麼樣。但是台灣沒有這個市場,事實上不是沒有這個市場,有這個市場存在那裡,可是我們反而都去看國外的。

問:我也覺得像中小學很多的鄉土教學或是自然課,他們需要很多影視教材。

答:可是如果進到那個市場,你會發現那是另外一回事。《中國繪畫與技法》這個影片當初純粹是想到台灣有那麼多的國中小學視聽室,結果我們準備投資兩、三部影片以後,我們發現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裡面的黑洞比宇宙的黑洞還大,你自己想像好了,我不能講那麼明。

問:教育部不掌管這些事情嗎?

答:教育部掌管。

問:那黑洞是什麼?

答:黑洞在教育部裡面,我們沒有辦法去掌握。而且裡面的情形非常奇特,曾經有人跟我們談過,要我們四折賣給發行商,而發行商再以原價賣給各個學校,我說中間有六折跑到哪裡去?他說你不要過問,你願不願意?我說我不要,我萬古流芳好了。那個黑洞非常大,我們不知道也不能講。台灣在四十年前就有視聽教室,也都有放影機,可是買的都是國外的影片;買的都是機器設備,沒有內容軟體,老師不見得會放,老師也不願意放。如果從這裡談起的話,要談的事情太多了。

問:現在科博館成立後的情形是不是有好一些?

答:這個跟科博館沒有關係,跟文建會成立也沒有關係,教育是教育部的系統。

問:我是說科博館的一系列生態動物拍攝。

答:他們只是展覽,並沒有什麼拍攝。事實上現在台灣野生動物拍攝最多的應該是國家公園,我幫他們拍了一部份,就是委託外面製作一部份。我說過台灣在這一部份的市場沒有幾個,我屈指都可以算出來,一個是公共電視,一個是國家公園,農委會跟新聞局偶爾做一、兩部,就這樣而已。電視方面則完全沒有,唯一能做的只有公共電視。在公共電視還沒成立之前,早期還有一個新聞局的製播小組也有,每天九點半,那個時候也是競爭得很厲害,外面所有有心想拍這一類影片的人,都通通集中到這個市場裡面去搶。

問:既然市場這麼不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可以拍、也願意拍?還會去搶這樣的機會?我以為台灣做這個行業的人並不多。

答:台灣做這個行業的並不多,事實上拍影片的人不多,主要都是拍video,就是傳播公司跟那些人一起競爭。現在台灣出現了非常多的傳播公司,這些傳播公司為了求生存就必須要去做這些案子,不管是接國家公園、新聞局或是接公共電視的個案,他們總是要去求生存,就一定會競爭到這個案子上面來。也就是你去提企劃案,通過就給你做。事實上我們在野外拍野生動物不是想像中困難,也不是說一出去就有動物拍,這當然是不太可能。台灣拍野生動物不像非洲,在非洲可以開著吉普車在平原上跑,可以拍到很多動物,那些動物都是大型的。台灣因為是山區,平地幾乎都開發完畢,沒什麼動物,必須一定要走路到某些比較保存完整的山區去拍。山區最困難的就是進去以後很難拍,因為鳥會飛、動物會跑,牠們在那個環境非常熟悉,牠們總是走的比你快,我們要追牠總是比較難,所以我們一般來講都不太採取“追”的方式,盡量採取“等”的方式。既然我們找到這個動物喜歡待的那個環境,比如說有人做研究報告,我們看了他的報告,這個動物喜歡在哪一個環境;要不然就請教他,他會告訴我們,然後我們去那附近等待。就像我拍《台灣獼猴》,我不會跟吳海音去林子裡面逛,他可能去找,可是我不會去,他可能告訴我一些點,我們就在這些點上輪流跑,今天我們等這個點,也許牠會到這邊生活、採食,我們就拍到了;明天我選擇另一個點,牠不見得會過來,可是總有一天他會過來,就是用這種方式。當然因為研究人員掌握的比較好,他們知道大概什麼時間動物會喜歡到這個點,他們大致上會告訴我們,我們就進到這個點去等,這樣當然是最好。

問:通常那個點的座標怎麼讓你了解?

答:他會告訴我,他會先帶著我們走一遍,要不然他會告訴我們明顯的目標,然後我們再去找。一般來講,拍野生動物很多都是想拍的東西不一定讓你拍到,所以我們基本上只有一個方式,就是眼前的動物盡量不要讓牠跑掉,因為可能現在拍到,十年後你就不見得拍得到,也許你現在拍到,明天拍的更多也不一定。我們沒有辦法掌握明天到底能不能拍到這個動物,或者後天能不能拍的到?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現在拍不到,以後是不是也拍不到?不知道。所以我們把機器架在這裡,什麼東西來就拍,也不管是不是我們要的題材,先拍了再講。有些動物就拍的很多,有些動物就拍的很少,有些動物我們可能拍了五、六年才能提出計畫,因為很難掌握;另外有一些動物拍半年就掌握到了,都不太一樣。第一是因為我們無法和動物溝通,沒有辦法問牠各種狀況,只好用自己的方法跟牠接觸。我們是用人類的方法去跟牠接觸,我們沒有辦法去了解牠的生活,講實在的,我們對牠來講很陌生,我們也不過是用人類的眼光去看動物,學者也是一樣,他不見得百分之百了解他所研究的動物,因為他無法問牠,只能用人類的觀察跟量化去判斷牠的行為,但不見得那個行為百分之百就是那個動物的行為。只要長期觀察大致上可以清楚,就像我們長期觀察一個人,大致上了解他的心理狀態一樣,是用這種方式去長期觀察才得到一個野生動物的行為。我們就借重這個研究者或是專家的知識來進入拍攝。台灣拍野生動物最困難是距離的問題。

問:距離?

答:對,幾乎都是要用一些長鏡頭,長鏡頭比較困難操作,光線比較不足,這些都比較難,晚上就不能拍了,除非補光,要不然就不用拍,可是有些像夜行動物就不能補光,牠們會怕。我們現在還沒開始正式拍夜行動物,偶爾在試驗而已,因為拍攝夜行動物又是另外一套。

問:你在等的過程中,在山上的吃、住問題如何解決?

答:那個很簡單,我們大部分都是等一天就回到住的地方,可是我們早上四、五點出去,到那個地方坐一天,中間就帶一瓶水、麵包,這樣中午就可以解決了,早餐跟晚餐就煮來吃。我們不會在一個帳棚裡面這樣待,我們這個作法又跟歐美國家在熱帶雨林的拍法不一樣,他們是紮一個營在那裡,我們這個不需要,因為台灣太小了。

問:所以基本上有一個住宿的站?

答:對,有一個住宿站。在野外做野生動物絕對不是想像中很羅曼蒂克的樣子;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困難,像毒蛇猛獸多的隨時會被咬,也沒有這回事。我看了有些人寫的一些文章,有時候覺得很好笑,那個只是為了吸引讀者,也沒有像國外的一些動物學家穿一條短褲在做事,那是電影。基本上做這個是很平常的工作,像我們有時候清晨天沒亮時就進到我們的拍攝點,有時候我們會偽裝起來,用迷彩偽裝在裡面等,有些又不需要。譬如說這個動物非常怕人,我們知道以後就會偽裝在裡面等,可能就在那個偽裝的小小帳棚裡面坐一天,動物從外表看不到我們在裡面活動,我們就在裡面坐一天,坐在那裡什麼事也沒有,如果沒有動物我們就只有在那裡睡覺。

問:碰上動物的機會很小嗎?

答:沒有錯,就是在一個特定的範圍裡面,沒事幹的時候就睡覺,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趕快起來,看看是不是動物來了,來了就趕快拍,沒有就繼續睡。

問:這可以修身養性,同時山區拍攝還要背許多器材,走很多的路?

答:事實上還好,因為現在攝影機都算是蠻輕巧的,重量應該是跟video差不多,也不會那麼複雜,因為我們的東西很簡單,基本上來講負擔不會很重,我們一般來講只帶一兩支鏡頭去,因為在台灣就是這樣子,我們身上大概背兩支鏡頭就夠了。

問:你帶助理嗎?

答:沒有。

問:平常就一個人?

答:百分之九十是一個人,一個人有一個好處,因為助理坐在旁邊沒有事幹,很麻煩,因為跟他聊天也很累,而且他不見得一定有事幹,因為我們不像國外一樣用兩台攝影機雙機作業,我們只有一台。有時候真的會一天坐在那裡,最後變成你不曉得要幹嘛,他也不曉得要幹嘛,一個人的話就很好打發,反正沒事就睡覺,不睡覺就胡思亂想或隨便亂看。

問:難怪我曾看過一個報導,有位拍攝者可以在帳棚裡面一個下午就寫了七封信給別人。

答:沒有辦法,因為沒事幹,我們常常這樣子在那裡等一天,早上又早起,正好可是補眠,我常常靠著腳架就睡了,不過睡得很難過,每睡半個小時就會醒過來,那也正好,只是讓你打盹一下,因為也不能打盹太久,有時候動物可能會摸進來,因為動物行動沒有聲音,有時候牠們進來我們也不知道,所以還是要隨時注意。

問:在影片的整理方面,可能有些動物你也不太知道動物的名稱,而且很可能有些片子已經拍了十年,這麼多素材通常是怎樣做歸類?

答:我早期比較沒有歸類,最近幾年因為拍的多了,非歸類不可,所以在底片沖洗完,我在修底片、整理底片的時候就會開始歸類。能歸類的我盡量歸在同一類,不能歸類的就歸在大項類,裡面可能什麼都有,要找的時候再從裡面找。基本上,因為這幾年拍久了,主要就是這幾種鳥類,所以沒有什麼困擾我的,大概都可以看的出來是什麼東西。早期大概會有妳說的情形,因為剛開始拍鳥的時候不太熟悉,所以看不太出來,現在大半的鳥都看得出來,除非那個鳥是從來沒看過的。這裡面牽涉到本土鳥類跟候鳥,候鳥比較難,因為牠的種類非常多,冬天來台灣渡冬的鳥又是羽毛都會改變,牠們不繁殖,所以羽毛保護得非常厲害,基本上牠的顏色很淡,看起來大家都差不多,那就要特別去注意。比如說嘴形不一樣、腳不一樣、羽毛的尾羽不一樣、有些腹部的花紋差一點點,從那個地方去判斷,然後再去比對圖鑑,大概就可以知道拍到什麼東西。

問:現在這邊就是你的工作室,你所有素材和影片都放在這裡?

答:差不多,全部放在家裡。

問:有特別需要防潮的處理。

答:我們大概只有擺一個除濕機,也不太在乎它,因為我死後影片要怎麼樣也管不著,在我有生之年能夠弄一點飯吃就好了。

問:我覺得拍生態片拍到後來,人的哲學觀都會被改變。

答:不一定,那要看每一個人,只是我覺得不用太去管它,它真的要發霉我也無可奈何,在我有生之年它不要爛掉,可以拿點來混口飯吃就好了。

問:

答:那是因為《台北樹蛙》大概拍了三年,《追逐夏日的鳥》我們也在澎湖待了兩個夏天,等於是兩年,因為牠屬於夏季候鳥。《台北樹蛙》比較困難,牠只有在冬天出現,夏天沒有,所以實際上不是我要拍那麼長的時間,是因為很多動物出現的時間,大概一年就這幾個月或這一段小時間,可能以後就沒有了,又要等到第二年,如果我們沒有拍好就要再等一年,等牠又出現的時候我們才能繼續拍。

問:這兩部片都沒有學者介入嗎?

答:《台北樹蛙》有一位專門研究青蛙的博士來負責,因為他本身從碩士到博士都是研究台北樹蛙。

問:你拍下來之後,他在寫劇本的過程中跟你一起看片?

答:沒有,我們有好幾次在野外一起工作,包括拍他怎麼去抓樹蛙、要怎麼上標、怎麼做研究的過程。我把研究過程拍出來,同時也藉著他的研究過程把樹蛙介紹出來。這部影片是新聞局的,所以東西多多少少會帶有一點介紹台灣的成就,比如說研究成就、社會成就。

問:《台灣燕鷗》呢?

答:《台灣燕鷗》是台灣水泥公司贊助的,那就不會有這種情形。那部影片就是純粹介紹自然野生動物,它不帶有任何的色彩。這兩部影片拿來一看就知道是不同單位做的,我們還是沒有辦法去除這些色彩,因為要適應某個單位的規格,在寫稿方面,我們為了他們加一點詞,他們自己也會再加一點。

問:我在Discovery看到的生態紀錄片常覺得很好看,比如說旁白不單單純粹的介紹這是什麼動物,同時也包含介紹研究的過程,我覺得非常有意思。我們的紀錄片是不是因為學者加入比較少,或者是拍攝的資源比較少的關係,導致沒有辦法那麼豐富?

答:應該是這樣子,因為第一個要跟學者合作,要看那個學者的意願,如果他意願不高,你也很難去做,因為有些學者認為他只做研究而不拍攝;有些學者比較願意大家來合作,把這個東西介紹給別人,這種學者就比較容易合作,最明顯的應該是吳海音的《獼猴世界》。

問:這是你最新的作品?

答:最新的,那部片大概是講吳海音十幾年來怎麼研究猴子,而這部影片不是在講台灣獼猴,跟他的第一部《台灣獼猴》不一樣。《台灣獼猴》是講台灣獼猴這個動物,而這部影片是講吳海音這十幾二十年來做猴子的心路歷程,他自己把心路歷程以及對動物的看法講出來,這一部份就顯得很不一樣。你可能看到猴子在活動,講的卻是他的心理以及他對動物的看法,但是我並不看好這一部片子。

問:你不看好的原因是什麼?

答:因為一般人不會喜歡。

問:一般人不喜歡?

答:因為一般人不會想去看這樣的東西,他可能想看獼猴看得很精彩。

問:是嗎?我想的剛好是顛倒。

答:一般觀眾不會喜歡看這種,因為它講的是非常個人的東西,敘述這個人怎麼做研究以及和動物的情感,但是因為片長的關係又不能講得太多。

問:這部片多長?

答:三十七分鐘,比較短,所以基本上我不太看好,或許這是我個人很喜歡的題材,但是不見得別人會喜歡。因為它只有講一點點台灣獼猴,主要都是在講那個人,比如說他幾年前怎麼從墾丁開始研究猴子,我們從那裡開始去談,再談到現在在做猴子的DNA分析。我們把這個過程簡單的講出來,這麼一個動物學家怎麼在這個領域裡面去研究台灣獼猴,我們主要是在講這個過程。

問:那也很吸引人。

答:對一般人來講不會。

問:台灣很少有生態的紀錄片去對人物的精神做紀錄。

答:沒錯,幾乎是沒有,這是我們第一部嘗試著去做,但是很難。難的是因為很多東西我們沒有辦法做得那麼好,因為有些東西我們早期拍的時候沒有拍到,他已經不可能回去了。我們在拍第一部《台灣獼猴》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有第二部,沒有想到在十年後我會用他的觀點再做一部。當時我認為不太可能,因為我找不到經費來做,所以新聞局以獼猴為主的那一部做完了,我沒有想到我會不會在十年後再重近做這一部影片,還好可以重做是因為我們在第一部影片拍了非常多的東西,在新聞局那一部片子沒有辦法完全用完,我們把那個東西剩下的再拿回來用。

問:這部片是誰製作的?

答:台灣水泥,因為它是一個廠商,它贊助的就不會像新聞局一樣,你要拍什麼就去拍,完全不會干涉我們的製作內容,只要時間一到我們把東西交出來就好了。所以我才有興趣去提這部影片,要不然我也不會提,原因是這種題材一般來講不會有太多人喜歡,甚至於連贊助廠商也覺得這部影片沒什麼,因為他們覺得是在講吳海音。基本上他們還是有這種概念:我是要贊助你去拍動物,不是拍一個人。

問:這也是觀念的問題?

答:對,所以我們把人物放進來,卻不能放的像歐美那麼精彩,就是因為這樣子。我們的人物放得不是那麼精彩,可是又要放進來,我們前面幾部嘗試的都不成功,像《栗背林鴝》就不成功,我們人物也放一點,動物也放了,結果很不搭調。

問:人物放的是哪一個人物?

答:研究人員。

問:特定的一位研究人員?

答:對,像《台北樹蛙》也是一樣,只是這部分串連的比較好,因為研究人員正在做研究,我們正在拍。而《栗背林鴝》五、六年前研究過了,我們再抓回來拍,所以那個研究人員等於是重過頭來,反而有點不適應,做得不是很理想。這個東西還是要當時最好,他正在做研究時我們當場進去拍最好。像吳海音,我提計畫的時候,她還是繼續在做猴子,所以就沒有關係,前期有點素材,後面也有她繼續做猴子的狀態。

問:以人物來串連?

答:對,以人物做串連的話比較好,如果沒有的話就很難。基本上,台灣拍這些紀錄片最缺乏的還是編劇,台灣的紀錄片幾乎在編劇上都很弱,我們一直在困擾沒有好的編劇,因為一個好的編劇人才不容易找。要編這種劇本非常困難,第一個他要對動物很了解,真正的動物學家不太能當編劇,可能他寫出來的東西人家看不懂,可是真正會編劇的人又不見得了解動物,所以他們之間要結合很難。目前來講,我們最缺乏這種人才,攝影沒有問題,問題是在編劇、做音樂的以及最後做製作的人,比如說音效部分,因為台灣的錄音間很少配這種影片,大部分都是配劇情片或連續劇,連配這種紀錄片音效的人都很難找。

問:這也就是說我們的分工還不夠細,這個問題其實出現在很多的行業,像電腦動畫這些會懂科技的人,他們完全不懂編劇,也沒辦法構圖,人類學紀錄片也有這種現象,很多都出現這種斷層。

答:沒錯。我們到最後發現編劇很弱,我們拼命拍回來很多東西,可是研究不多,可能這個動物只有一個研究碩士論文,又是很短的一篇,這個東西能用的不多。

問:就沒人再研究了?

答:對,沒有經費他也沒辦法做,幾十頁的碩士論文,一大堆都是圖表數據,根本用不到影片裡面,只有幾句話,編劇摘出來用一用就沒有了。事實上我們拍的動物很多,可能還有很多動物行為研究人員都還不知道,因為他還沒有研究的那麼深入,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不可能贏過BBC或Discovery的原因,因為我們對動物、環境的研究不夠深入,加上缺少編劇人才。最缺乏的還有同行之間幾乎沒有互相往來,所以基本上你不會提供你的線索給我,我也不會提供我的技巧給你。

問:這是蠻可怕的。

答:對,台灣為什麼不會進步?就是因為文人相輕很嚴重,所以不可能進步到像國外有一個那麼好的team出來。我們不可能做到兩個攝影師同時在拍一個鏡頭,然後由導演去選擇,這在台灣是做不到的事情。台灣的電影制度非常不完整,美國的攝影師是攝影指導,攝影師就美國來講只是機器操作員,真正的攝影指導不做機器操作員,所以美國可以五、六部機器一起拍,由攝影指導去指揮,由導演選擇鏡頭,攝影機操作員絕對一句話都不敢說。可是台灣不能接受這種事實,所以我們的制度一開始就不完整。不管是紀錄片或電影也好,台灣的攝影師就是坐在機器上面的操作員,在國外則是完全相反,攝影指導是在後面跟導演一起坐,領獎的也是攝影指導,奧斯卡最佳攝影一定是那個攝影指導,不是機器操作員。這是完全兩回事的環境,不能拿國外的系統來看台灣,也不能拿台灣的系統和國外比較,完全不一樣。

問:你是不是可以談一下,在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裡,你印象中比較深刻、最困難的一次拍攝經驗是什麼?

答:早幾年會比較困難,因為當時對動物不太熟,常常莫名其妙的扛著機器去追動物,很辛苦,我大概走一、兩個小時的距離,牠可能只要飛一分鐘,那時候很笨。在拍獼猴的時候比較有趣,比如說我從小看野生動物都是在動物園,我也曾經跟朋友講,我在三十五歲還沒有接觸台灣野生動物之前,我不認為台灣有野生動物,我認為台灣野生動物就是雞、貓、狗,動物園裡的動物都是非洲的,電視上看到動物的也是非洲的,所以我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我能賺夠錢去非洲玩多好,自己拿攝影機去拍野生動物。等到我開始拍攝台灣野生動物,我才知道台灣有台灣獼猴等等,在這之前我都不知道。這是不是教育部的錯誤呢?這絕不是老師的錯,是教育部的政策有錯誤,所以教出來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人都不知道台灣有什麼東西。

問:包括文化也一樣。

答:對。但是教育部死都不會承認是他的錯,這是很好笑的事情。我早期看到台灣獼猴的時候很感動,我第一眼看到真正的野生台灣獼猴時,我差點掉眼淚,想不到台灣有這麼好、這麼可愛的動物,在這之前我從沒有看過。

問:到山裡面去看?

答:對,他帶我去他的研究點看真正的台灣獼猴,牠們就在我的面前搖樹、警戒、跑來跑去,那時候我的攝影機才剛架好,還沒有開始拍,那時我已經欣賞一陣子了,可是我不太會拍,因為不知道怎麼拍,一直看動物快速的跳來跳去,我們在動物園看到的台灣獼猴跟在野外實際看到的不一樣。那時候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獼猴是很活潑的動物,在樹上玩來玩去。我想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動物,我之前就知道有台灣獼猴,也計劃要拍台灣獼猴,但是從來沒有正式的接觸過,而第一眼看到的台灣獼猴就在我前面跑來跑去,這麼精彩,讓我看了好感動,那種興奮是很難形容的,因為跟我從小在動物園看的動物完全不一樣,這個是給我最大的感動,以後當然就漸漸沒有了。台灣獼猴大概跟我們越來越接近,對我們警戒心就會降低,因為吳海音在那裡做了好幾年,牠們對吳海音已經沒有什麼警覺性。

問:有多少隻?

答:八十幾隻,由她帶我進去,那些猴子當然會比較信任我,牠們開始信任我的時候,小猴子常常跑到我前面來看我,不會跑得很近,因為牠不敢,因為對牠來講我們是天敵,牠不會像黑猩猩或者紅毛猩猩會跑到前面來摸鏡頭,牠有一定的距離,大猴子不太會,只有小猴子的好奇心比較強,會看看下面那兩個人在幹嘛,因為牠也是有一點智慧的動物,鳥類就不會有這種行為,有些鳥類會,但是不會像猴子那麼明顯跑到鏡頭前面來看。另外就是拍《追逐夏日的鳥》那一部。

問:台灣的燕鷗?

答:對,我們在拍那部片子的時候正好碰到颱風,我們不知道就出海去了,差點回不來,我才知道自然的力量非常大,如果當初只是想的很簡單就會很慘,還好我們也回來了。

問:坐船到外海去?

答:對,因為我們要拍的點離我們住的地方很遠,要花一個小時的船程才到。

問:沒有人居住的小島?

答:對,那個島沒有人居住,有人居住就沒有什麼鳥,澎湖就是這樣子,百分之九十的無人島上都有非常多夏天來繁殖的侯鳥。我們拍的那幾個島是非常小的無人島,一眼望去都是海,可是上面的鳥很多。有一次有一個年輕朋友跟我們上去,就像希區‧考克的那部電影,鳥到處衝來衝去,滿天都是鳥,他一直大喊好精彩,頭上、滿身都被鳥灑糞,他從來沒有碰過這種情況。台灣的年輕人從小到大都很可憐,因為台灣事實上有這些環境存在,但是沒有機會讓人家接觸,也沒有人知道,所以我記得他第一眼看到那種情況的表情是很驚嚇、害怕,而不是興奮,他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多鳥在他頭上飛,因為他很年輕,沒有看過希區‧考克的那部電影,我跟他講有機會的話去看看那部電影,就能感受到女主角被鳥嚇到的那種感覺。

問:聽起來很有意思!有關於預算的問題,我不太了解野生動物的紀錄片,長度通常半小時左右,基本上有多少經費?

答:我們每一部影片的預算大概都要花到一百八十萬到兩百五十萬之間,最大的費用都是在出差、人事費,後期還好,製作費大概佔一半,就是底片沖洗等後期製作,人事費跟出差費大概佔一半。

問:這個出差不得了,一部片子都要出差很多次吧?

答:沒錯,所以我們的出差費大概會佔整部影片的五分之一,九五到九七年我拍得相當密集的這幾年內,通常一個月有二十天左右在外地。

問:也是很辛苦的行業!

答:問題是還有交通費還有其他的費用,住宿費還好,因為山上住宿比較便宜,有時候住工寮也沒花什麼錢,主要在油資、車程這些。

問:你們的車子基本上有很多地方都是開不到的。

答:開不到,有時候我們會請山胞背,盡量要車子開得到,這樣就會省一點錢。最大的費用還是在於一般的人事費用,比如編劇、配樂那些。我們的音樂不是找罐頭的,都是請人家做的,這些都要花錢。加上台灣16mm的後期製作費用比較貴,因為它的數量不多;錄音間也一樣,都比較貴,有些東西還要拿到國外去做才做的好,費用都會比較昂貴。事實上我們個人的費用不高,像我們現在拍一部影片,整個影片兩年以來,導演跟攝影加起來才十四萬,其他就是出差費,出差費是實報實銷。基本上來講,我們的預算全部做到完差不多一百八到兩百五十之間,還要看這部影片的難度有多高,比如說它很困難拍,我們出差的時間很長,費用就會增加。台灣拍片本來就很貴,所有器材都進口,底片也進口,都蠻貴的。耗材我們都可以控制在六比一到八比一之間,差一點大概十比一,現在大概比較少,都可以在六比一之下拍出來。

問:拍這種片子一定要考慮到季節嗎?

答:對,要看季節,有些季節大概整個月都在跑,有些就不必。因為動物一年只有繁殖一次,如果你是要拍繁殖的話,在繁殖的期間就要密集的跑,因為繁殖的時間都很短,有些鳥七天就可以把小孩子養成,所以就不能離開牠七天,要天天在那邊守,不然牠突然走掉你也不知道。

問:你長期一直在拍,一直接觸到這些動物,你的興趣還是一直保持這麼高昂嗎?

答:也不能說沒有低潮,但是低潮能幹嘛?我現在不能改行,就算我想回去拍廣告片、MTV,人家會覺得找這麼老的人做什麼?他們要的是腦筋動得快的人,所以基本上我們也沒有辦法去改行,頂多拍到不能拍就算了,把這些資料剪一剪,看看有沒有什麼賺錢的方法。當然一定會有低潮的時候,像我一直在拍,有時候也會覺得很煩,突然想做別的題材,我不會非拍動物不可。

問:你都怎麼渡過低潮的時候?

答:大半就暫時不做,休息一個禮拜,不去管它。

問:有時候會不會感覺到重複性很高?

答:沒錯,最主要是拍的動物都非常接近,都是鳥類為主,牠的重複性自然而然非常高,因為鳥類的基本行為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別的動物又不容易拍的到,就算拍的到也不一定完整,因為台灣拍野生動物現在是比較困難。事實上我發現台灣不管拍什麼都困難,要拍民俗也難。

問:你覺得是因為環境的關係?

答:主要都是因為人為的關係。我以前在拍環境、民俗時,我就非常清楚,去拍這個廟不拍另一個廟,他就說你看不起這個神,會有這種情形出現。在台灣要做到一個很好的紀錄片不太容易,第一受到市場的限制,第二是題材,第三是製作條件。國外跟我們不太一樣,在台灣要做到很完整很困難,尤其是要拍民俗類的東西非常不容易,因為牽涉到的都是人,人雖然很好溝通,可是就是因為可以溝通,所以反而更難、更複雜化;動物雖然不能溝通反而簡單,反正我拍的時候不用問牠。民俗類、文化類的東西就比較難,因為接觸到的都是人,需要互動,互動又會產生很多問題,好的話就沒關係,不好的話什麼事情都會出現。我後來不太願意拍這個也是原因之一,加上拍這個又沒市場,我又不是要賺錢,拍那麼累幹嘛?所以會有倦怠出現。過去我拍蘭嶼就發生他們處處都向我要錢,實在是很困擾!

問:蘭嶼有一段時間是這樣子的。

答:我去找一堆錢來幫他們拍,幫他們做記錄,最後他們還把我當成賺錢來源,我就不拍了。不然我本來想拍蘭嶼的故事,因為這種原住民文化很特別,他們的文化是跟自然環境結合在一起,有了那個環境才有他們的文化,所以光拍文化沒有用,因為文化和人是完全結合的。沒有那種板根樹他們不可能造獨木舟,因為他們不放龍骨,所以一定要板根樹。全世界只有幾個地方有那種樹,也就是因為他們有那種樹木,那種環境存在那裡,他一定要在那個時候抓飛魚,飛魚那個時候正好經過黑潮,所以是跟自然環境完全結合,只是光拍他們的人文文化看不出原住民跟自然結合的生活。

問:現在一些蘭嶼的紀錄片,基本上都是朝人文方面做紀錄。

答:對,沒有從自然環境跟人文去看。當時我是想從自然環境切入到人文,本來有這個構想去拍,可是後來算了,因為他們太難溝通,我就不拍了。

問:我覺得台灣的紀錄片界不見得能夠有良好的互動,資源和觀念都很缺乏。

答:完全的缺乏,觀念、資源互享等等都非常少。像我知道拍原住民文化不能只拍人文文化,因為他們的自然文化非常的特別,可是台灣本土的原住民很難拍,因為自然文化這一部份消失了,環境消失掉是因為早期沒有人注重,學者也沒有注重,所以他們的文化就漸漸消失了。

問:還有他們的生存條件也被改變了。

答:對,跟以前完全不一樣。比如說現在要拍他們的狩獵文化,要怎麼拍?那些老獵人早就沒有了,他們現在用的東西都不對,像十字弓什麼的都不是當時的狀況,這些文化都沒有了;山豬等等動物也越來越少,現在要追動物也很困難,所以這一部份完全消失,事實上這一部份應該結合在一起。

問:蘭嶼擁能有比較好的保候條件是因為它身處在外島。

答:對,因為它在外島,所以被漢人侵蝕以及被現代侵蝕不是那麼快,但是也慢慢快沒有了。這個構想是我在二十年前的構想,還沒有拍野生動物之前的構想。

問:那時候就一定更好!

答:沒錯,我還選上南島村,因為南島村非常的原始,紅頭村已經開發了,我不喜歡,而且那時候還沒有核能,只是在談而已。那時候也在談要設立國家公園,但是後來他們反對。基本上我們也想去做這件事,因為蘭嶼本身的原住民原始的味道比較濃,而且他們還保留了相當多原始的狀況,但是他們已經有些技術不知道了,比如說他們造船用的油漆是生漆,可是已經有很多年輕人不會調配,他們買現成的漆去漆。事實上在早期是在山上找漆樹,自己把漆取出來,原料是從岩石的礦物、泥土裡面拿出來的。當時我告訴他們要照這個方式去做,可是他們都不會,會的人年紀都已經很大了,已經都走不動了,當然也沒有辦法去山上幫他們忙,所以很困難。

問:不過科博館現在因為有研究者這些年也出了植物跟文化之間的關係的研究報告和影片。

答:我不曉得,因為我沒有去科博館看過這些東西。

問:我覺的慢慢要有專家領導才有可能有這種深入、層面高一點的紀錄片。

答:沒錯。基本上光拍物質文化,因為它們兩個是完全結合的,它靠著自然文化在生存,沒有這個環境它一定改變,它會隨著環境改變生活。就像我們一樣,我們已經脫離非常原始,我們已經完全不是跟環境結合生活。一個人可以住在公寓裡面,不接觸任何人他就可以生活,他吃的食物是工廠生產的冷凍食物,跟以前要去外面採集食物已經不一樣了。也就是說,應該要表現出他們怎麼跟環境之間的互動、他們怎麼去保護這些東西、他們怎麼去運用這些東西,這種觀念就是保育觀念。可是現在很多保育觀念是把它保護起來,不可以使用,那是不對的。

問:也不是原住民的理念。

答:事實上原住民那時候沒有什麼保育理念,他們只是認為我們需要跟它一起生活,我們需要這些物質,物質也需要我們,兩者之間的一種互動,這才是真的保育觀念。現在不是,這個東西我們不要開發,就是保護,這是不可能的,東西也會自然消失掉。不是把它保護起來後就不會消失,所以原住民的保護觀念不是百分之百的適合現代,但是尊重野外跟我們一起生活的生物的起點是對的。

問:希望以後可以看到你拍一些不同類型的東西。

答:不曉得有沒有這個機會,因為這裡面還牽涉到許多問題,雖然有這種概念也不見得能做,因為有題材、經費的限制。

問:我發覺做紀錄片要學習和人打交道,這是第一步的先覺條件。

答:當然,沒有經費就不可能做任何事情

文章出處
http://cinema.nccu.edu.tw/cinemaV2/recordOralList_show.htm?RMOPID=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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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5 22:24:07 | 顯示全部樓層
很深入的訪談~
興趣的追逐.演變到後來為經費而傷腦筋..
攝影藝術的追求.需要先賺飽了.以雄厚財力做後盾.
文中的官場黑洞文化.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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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5 23:29:47 | 顯示全部樓層
眼光的短淺一直是最大的阻礙
感覺台灣陷在短視近利的泥沼中一直爬不出來
台灣向上還只是個口號而已
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
非得要有利益才要做
所以看完真的覺得很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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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6 02:08:07 | 顯示全部樓層
本文章最後由 lca 於 2011-1-26 02:11 編輯

所以先要有錢
沒有經濟壓力
要你要怎麼拍都行
或是要找一群熱血人士提供所拍攝的影片---重點要拍的好而且還要能夠免費使用....
最後才能有精采的成果出現
拍影片是有錢有閒的人去玩的
我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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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18 10:21:05 | 顯示全部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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